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穿着繁复戏服的旦角在台上唱着,脸上浓墨重彩,胭脂如醉。黛色的眉轻拢着,微挑的眼角微微往台下一瞥,眼波流转,像是娇羞无限,勾得台下的戏迷们连连拍桌喝彩,不断地将手里的大洋、怀表、首饰抛上台去。

    水袖轻甩,略略遮掩了台上戏子惊心动魄的眉眼,手指轻勾,脚步微抬,踩着乐点像是要幽会哪个情郎。

    台上的人演得入情,台下的人看得动情。

    顾锋弋坐在台下,他的位置是整个戏院里最好的位置,可以将台上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

    台上的戏子名叫楼衣,是这家戏院里也是整个上海滩里最富盛名的戏曲先生,唱得好一曲幽怨凄婉的《牡丹亭》。

    悠扬婉转的嗓音,飘然翻飞的水袖,还有这眼前不断变换着的繁复的衣饰花纹,在台上的人声音一低,转过头来,羞怯低头的时候,顾锋弋抬手喝了一声彩,将台上放着的一把手枪顺手扔到了台上。

    楼衣刚刚转过身,才想继续下一出戏,脚下猛地踩到了一件奇怪的硬物,他借着余光看了一眼是一把保养得极好的手枪。

    台下的顾锋弋也看到了他的动作,挑了挑眉,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谁知道台上的楼衣并没有露出他想象中的那种惊慌失措的表情,反倒是脚步轻移,悄然无声地将他抛上台的手枪踢远了一点,然后眉眼微垂,水袖轻甩,举止之间风情无限,宛若娇俏少女正在等待心爱的书生一样,带着怯意和羞涩竟然是淡定地继续唱了下去。

    《牡丹亭》的唱词再次在耳边响起,顾锋弋慢慢地坐了回去,然后目光幽深地看着台上人的演出。

    一曲终了,台下的人频频喝彩,台上的人抿唇轻笑,然后就隐身到厚重的幕布当中去了。

    台下的人还在叫着台上再来一曲,但是台上的人早已经换了另一批。

    缠绵婉转的琵琶声在台上响起,顾锋弋从座位上站起身,大步地往后台走去。

    “诶!顾少帅……”

    戏院的小厮拦不住顾锋弋的脚步,他猛地掀开了后台厚重的帘幕,就看见浓墨重彩的花旦坐在妆台前,纤长而白皙的手指托着头上的发冠,滑下的水袖堆叠成一片积雪,衬着腕骨分明、线条流畅的小臂,看得顾锋弋忍不住有些晃眼。

    他放下帘幕,然后勾起一抹轻笑地看向那个看过来的青年。

    “顾少帅怎么过来了?”楼衣取下头上的发饰,璀璨的珠翠在他手上颤抖着,迎着明亮的白炽灯光,闪烁出亮眼的光华。

    顾锋弋眨了眨眼睛,似是要有些受不住那些亮光。

    他看着依然是一身花旦打扮,但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在台上的那种羞怯风情,反倒是礼貌又温凉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寻他内心真正的想法的青年,手指在门框上轻轻敲打着:“只不过是久仰楼大家,想过来和楼大家交个朋友而已。”

    “况且……”他穿着军靴的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的枪不还在楼大家手里吗?”

    他俯身在楼衣的耳边说道。

    楼衣脸上的妆还没有来得及卸掉。他被油彩晕得亮而大的眼睛盯着顾锋弋看了一眼,清湛的眼底像是闪过了什么不知名的思绪,然后又归于平静。

    饰演顾锋弋的演员看见他眼神之间的变化,不由得一愣然后又猛地回过神来,按照着剧本中写的那样抬起头说道:“你”

    “咔”向维看着监视器中的画面,皱着眉喊了一声咔。

    这段戏他们已经拍了一整天了,前面好不容易主演和群演都找到了状态,可是偏偏魏宁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魏宁你过来,还有清寒,你也过来。”向维暂停了拍摄,然后招手将魏宁和宋清寒一起叫了过去。

    “魏宁,你自己看看你这里。”向维将刚才那一段倒放回去,然后用手指点着叫魏宁看去,“你演的是一个留学归来,手握重兵的军阀少帅,不是一个初出茅庐,受不得一点儿撩拨的愣头青!”

    魏宁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走神让向维很不满,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刚刚他那段的表演,然后有些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失误了。”

    向维看着他这么虚心地接受,张了张嘴,然后语气柔和了下来:“你先休息一下找找感觉,待会我们再来一条。”

    魏宁笑着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叼着,在经过宋清寒的时候,还拿下了嘴里的烟,朝他友好地笑了笑。

    宋清寒向他回了一个笑,然后就被向维叫了过去。

    他身上的戏服还没有脱下,长长的水袖凌乱地堆叠在他的小臂上,衣服上繁复的花纹随着他的走动而起伏不定。他像是还没有从戏里面走出来一样,脚步轻盈而带着韵律感,魏宁坐在椅子上远远地看着,然后又在别人发觉之前移开了目光,拧开助理递过来的保温杯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

    “导演。”宋清寒走过去,叫了一声。

    向维回过神来,抬了抬手示意他自己来看。

    “这里,”向维的语气轻柔,“你在这里加的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向维指的是之前楼衣在抬头看向顾锋弋的时候,那个稍显复杂的、几乎是一闪而过的眼神。

    如果不是魏宁在这一步出了一点儿问题,向维估计自己都不会注意到宋清寒这个时候的眼神变化。

    他之前还觉得宋清寒的这一场戏虽然找对了感觉,但是表演却还是平平,似乎是被魏宁压住了气场一样,可是这个眼神一出来,再和之前的那些表演连贯起来,那种积压了许久的感觉就瞬间喷薄而出,将魏宁之前的表现都给压制得有些黯然失色。

    他不是表现平平,而是抓住了楼衣这个角色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该有的那种表现。

    楼衣当然是清高又自负的,但是他也是宽容又温柔的。他支撑着整个戏院的门面,是戏院从生旦净末丑到下面打杂的小厮的支柱。

    顾锋弋是盘踞在整个上海滩的,有着雄壮兵力的军阀。自古民不与官斗,他虽然是整个上海滩追捧的“楼大家”,但是归根结底,他还只是一个平头百姓,惹怒了顾锋弋,对他,对戏院而言都没有什么好处。

    但是他又不是一味地在忍耐的。作为全上海滩都在追捧的“楼大家”,他有着自己的骄傲,独属于他的后台可以说是他在整个戏院当中最为私密的地方,而这个地方被顾锋弋就这么莽撞地闯了进来

    他不能说,眼里的思绪却难以完全掩盖得了。

    第130章

    宋清寒跟向维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向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伸手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