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很深情。
杨戬的心往下沉。
孙悟空说完了，问杨戬：“你喜欢的人要什么样？”
杨戬不知如何回答。
“喂，我都说了，你不会不说吧？”
看出那只猴子要急，杨戬只好道：“我喜欢的人，最好只有十六七岁……”说完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立马住口不言。
十六七岁吗？
孙悟空想，原来他心底的那个人，只有十六七岁。
是个少年还是少女呢？是凡人吗？
两个人各怀心思，都不再说话，继续向前逛着。前方货物越来越少，打把势卖艺的多了起来。也不知怎么走的，一直没看见卖帽子的。走到一个路口，见拐角处有一人身披褐色大氅，内穿青直裰，腿上盖了厚厚的毛毯，坐在椅子上。这椅子叫做轮椅，两边按了两个木制轮子，可以让人在后面推着走。坐在这种轮椅上的一般都是残废。椅子一边站一人，左边那人眼若铜铃，右边那人鼻子庞大，两人皆是一副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样子。三人面前放着一张桌子，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桌旁立着一个竖幡，上书一个大字：“卜”。
看来是个算命的。
杨戬和孙悟空同时停在这人面前。
孙悟空停住是因为这个人很奇怪。他身上带着浓厚的妖气，应是道行高深的老妖，但是在远处却感觉不到他的妖气。他的妖气凝注不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孙悟空细细看了看，发现他头上竟有一片佛光。充满妖气和佛光的妖怪，孙悟空还是头一次见。
杨戬停住是因为他认识这个人。在杨戬印象里，这人不仅不是个残废，还是个法力高强手持画杆方天戟纵横天下的人物。距离上一次见面才过数百年，而今他为何变成这般残废摸样？
那人开口道：“两位留步，相逢即是有缘，卜上一卦如何？在下免费送的。”
杨戬谨慎地停住不动。
孙悟空凑过去，拿起案上的毛笔，在纸上随便写了个字，抬头对他说道：“就测这个字。”
那人接过纸张，只见上面写着个“空”字，力透纸背，笔画张牙舞爪，透着一股狂妄之气。展颜一笑：“好字。”
孙悟空的字迹无论如何称不上好字。
那人吹干纸张，道：“空，上穴下工，工者为人，头顶天，脚踏地，正是上天下地，中间站着你自己，可惜头顶上多了一个穴字，便备受欺压，不得翻身。这个字，说明你此刻头顶有束缚，不得自由。而你的束缚，就是你的洞穴，你的居住地，你的家。”
孙悟空道：“装神弄鬼。”西行路很久没有碰见妖怪，原来是在集贤镇等着他们呢，看来这次的妖怪又弄了个新花样。“孙悟空流浪四海，无以为家，何来束缚？”
“不，你有家。”那人直盯着孙悟空的眼睛说道。
说完这句话脸上忽现痛苦之色。左边那人急忙为他输送真气，右边那人替他倒了一杯茶，道：“三弟，你这又是何苦？”他不理会，喘了一会，挥开左右二人，不错眼珠地看着孙悟空。他右半边脸有烧伤的痕迹，直愣愣盯着人看的时候，就有些吓人。他脸上痛苦之色越来越重，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毫不在意地擦去，嘴唇颤抖，还想说些什么。
杨戬上前一步，道：“你不要再说了。”
那人把目光从孙悟空身上移开，对准了杨戬。
“你特来此地，意欲何为？”杨戬问。
“我想看一眼……”目光转向杨戬身后的孙悟空，“……他。”
“现在你看到了。”杨戬有几分咄咄逼人地道，“还不走？”
那人低下头去，悲凉一笑，“好，我走。”
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真开始收拾东西了。收拾好之后，由那二人推着，经过孙悟空身边时，他停了下来，将一个酒葫芦递给孙悟空，“送你。”
孙悟空不接。
他的手就那样直直地伸着，似乎就算天上下刀子，他的手都不会缩回去。
杨戬挡在孙悟空面前，伸出手，“我替他接了。”
“你不够资格。”
孙悟空闻言大怒，就要冲出去，被杨戬横臂拦住。
杨戬对那人道：“什么都不要再说，你快走！”
那人看了杨戬后面的孙悟空半晌，转开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当年也不知是谁，妄想让花常开不败，树万年长青，天永远晴，草永远绿，他说他想让蜗牛不活得那么卑微，老虎不吃肉也能生存，候鸟不用飞来飞去累死在路上……当年也不知是谁，说要让每一个人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让每一个人都获得自由。”他陷入了回忆中，“后来他学了那么大的本领，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功，我们所有人都以为追随他我们就自由了，可最后又怎么样呢？只是徒增杀孽罢了。”
说完这番话后他问孙悟空：“你真的杀了阿明？”
☆、第十八章
轮椅上那人问孙悟空：“你真的杀了阿明？”
“谁？”孙悟空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人不再说话，孙悟空的反应让他无话可说。
他这次出来，先去祭拜了老虎精阿明，才来集贤镇看孙悟空。他即便见到阿明的墓，也不肯相信阿明死了。当年阿明也死了，后被孙悟空从地府找出魂魄，施法重生。这一次，妖怪死后魂不归地府，停留在人间一天之内便魂飞魄散，还有谁能让一个不存在的魂魄重生呢？可是那只有着羞涩笑容的老虎，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呢？阿明还没有见到他最崇拜的石头站在云端俯瞰人间，没有见到兄弟们在一起把酒狂歌纵情欢笑，没有见到三界众生获得自由。
不止阿明，这么多年，兄弟们一个个都死了，他恨不得死的是自己。他终于明白死去的人是幸福的，活着的剩下的人才是最悲惨的。当年的神妖大战，满天神佛面前，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兄弟们一个个倒下，他不想打了，他想给花果山留个根，他想给齐天大圣留一个东山再起的资本。他看着群妖背后“齐天大圣”的旗帜在风中展开，心里想，石头，我不能打光你所有的家底，你不在，三哥得守住你留下的家底，无论如何，不能再死人了。
他从没有一刻后悔过投降。即使这使他失去了双腿。
但在这一刻，他看见忘却了的孙悟空的这一刻，他头一次质疑当年的选择。
如果当年战死该多好，就不用像今天这么伤心。
他陷入回忆的沼泽无法自拔，他开始喃喃自语，低下头，轻轻念着：“齐天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