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屋 > 言情小说 > 楚巫 > 分卷阅读93
    而还没等他迈步返回,就见院内蹄声响起,一辆安车驶了出来。御车的大汉轻轻一扯缰绳,骈马长嘶,一寸不差,正正停在他身边。

    竹帘挑起,一张绘满巫纹的白皙面孔,出现在面前:“汝家在何处?”

    那汉子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车前御者已经不耐烦的喝到:“上车引路!”

    这一声呵斥,倒是让那汉子醒过神来,哆嗦一下,赶忙爬上车,缩在御者身旁:“在,在三条街外,从此处西转……”

    “抓稳了!”那御者一抖缰绳,骏马再次奔驰起来。

    两耳如有风灌,那汉子死死抓住了面前车轼,只觉魂儿都快从腔子中冒了出来。大巫……大巫居然随他返家?他那茅舍,大巫怎能踏足?

    好在心中慌乱,他也没有指错路,只花了片刻功夫,车就停在了家门口。被马蹄声惊到,有个老妪走出来观瞧,就见儿子连滚带爬下了车,朝这边奔来。

    “你怎回来了?大巫不肯治狗儿吗?”那老妪呜的一声就要哭出来,谁料此刻车帘一掀,一席巫袍出现在面前。那老妪的哭声直接给吓了回去,两眼发直,双腿打战,“巫……巫……”

    “正是大巫!”汉子赶忙搀着老母,一同跪了下来,那巫者却未顿足,快步向屋中走去。

    后面御者跟了上来,瞪他一眼,似是不满他没有眼色。那汉子又惊又羞,赶忙又爬了起来,紧紧跟在大巫身后。陋室一间,哪需要引路?迈步入内室,就见个妇人跪在草榻边,呜呜哭着,乍见来人也是身形一震,猛地扑上前来:“大巫救救吾儿!”

    那巫者也未理她,径自来到榻边,撑起了那浑身发颤的小儿,先看颈项,再看口眼,最后握住了腕子。片刻后,她扭头问了几句,奈何夫妻俩都不通雅言,茫然失措,倒是身后御者用宋语问道:“小儿可用了灰引?发病几日?除惊厥外可有呕吐?腹有疼痛吗?”

    两人恍然,连忙作答,听了那御者的转述,大巫微微颔首,冲他们做了个“避让”的手势。

    “大巫要施法,先退避吧。”御者立刻道。

    夫妻俩并那老妪赶忙互相搀扶着,退了出去。

    这妖邪俯身的病能治好吗?为何旁人家的孩儿,只要用了灰引,就能康复,偏偏自家不行?

    坐在屋外愣了半晌,那妇人突然哭着抽打起身边的丈夫:“都怪你!都怪你!若是早寻来灰引,哪会如此?!”

    那汉子讷讷,不敢还嘴,闷头挨打,倒是老妪骂了一声:“大巫还在施术,岂可搅扰!”

    这话立刻让那妇人安静下来,双手紧紧握在一处,含着两眼泪花,看向放下的布帘。如此煎熬了大半个时辰,就见那布帘一掀,大巫走了出来。

    “大巫,吾儿可还有救?!”妇人膝行几步,哽咽问道。

    那大巫微微颔首,取出包药递了过去。似是已经吩咐过了,那车御对几人说道:“这药熬煮一个时辰,早晚各服一碗,两日可愈。剩下的药渣需埋在院落东墙角,切不可随意抛弃。若两日后高热还不退,再送人至宅邸。”

    哪能料到大巫到不但施了法,赐了药,还言两日后不愈,肯继续管她那孩儿,妇人傻愣愣的接过药包,泪已流了满面。

    那大巫看了三人一眼,轻轻颔首,眼底平静温和,犹若安慰。随后她便出了屋,坐上了马车。

    这时,那汉子才骤然惊醒,冲了出去,却见马车已经遥遥驰远,树上鹊儿惊起一片,喳喳盘旋,绕于屋前。

    从这日起,那辆小小安车穿梭城中,忙碌起来。

    第67章

    “鹊飞翩翩,归我屋舍;鹊鸣喈喈,报我佳音……”

    听着外面小童欢快的歌声,华元放下了车帘,胸中既有心惊又是感慨。仅仅半月,席卷全城的痄腮就彻底平息,放在以往,哪个敢信?偏偏那楚巫就做到了。祭祀驱鬼,祭灰除病,还有之后的奔走,连他都要叹服。若论权势,朝堂上下,华元自认只在宋公之下,也是他在幕后奔走,才能让那些聒噪的卿士闭嘴,难缠的巫者收敛。然而瘟鬼,岂是人力可控?

    这样的大巫,难怪楚国小君拼命也想抓回,可惜,人还不是落在了他手里。想到此处,华元面上便显出自得,如今瘟鬼已除,城中幼童都没死几个,这样的喜讯,怎能不报知君上?小儿口中的“灵鹊”,才是他邀功之宝。

    车轮滚滚,载着他向宫室行去。

    ※※※

    院外,依旧有喧嚣。高声感恩,低声吟唱,还有不断牵进门来的羔羊禽鸟。祭灰可以只换一把谷物,大巫亲手施救,却必须奉上祭祀,感恩戴德。这每一份祭品,每一只禽畜,都一条性命。

    “那些人还没散去吗?”楚子苓看向窗外,低声问道。

    已经两日了,小院门口还是聚着不少人,日日膜拜,虔诚供奉,似乎把院中之人当作了神明本身。楚子苓想过,治好痄腮应当会扩大她的声望,让她在宋地站稳脚步,但是没料到,自己竟会被抬到这样的位置。

    “总会散的,不必管他们。”田恒看着面前又瘦了不少的身影,只劝道,“倒是你,应当好好歇息一下。”

    作为出行的御者,田恒这几日陪伴楚子苓走了不少地方,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女子付出的辛劳。且不说施法本就费神,光是奔波,就足以让人筋疲力尽。

    然而,她撑了下来。只这份毅力,就让人赞叹。如今瘟鬼已退,最重要的就是修养生息,至少让那张被巫纹掩盖的面孔,不再疲惫苍白。

    楚子苓却摇了摇头:“我还好。”

    这几天虽然疲于奔波,又接诊了不少病人。但是论起强度,其实并不如急诊室里那些医护人员。针灸对于小儿高热,本就有奇效,况且两千多年的人口数量,又能有多少?城中不止她一个巫者,送到自己手上的病人,并没有预料中的多。

    这样的操劳又算得了什么?真正让楚子苓难以适从的,是院外传唱的歌谣。那些受了她恩惠的国人,唱出了一首“灵鹊”。而这个称呼,原本应属于另一个人,一个所有医生都耳熟能详的人物。

    “扁”者源自“”,“扁鹊”便意为“鹊飞”。所谓“扁鹊”,并非是真正的人名,而是“神医”的代称。就如翩翩飞翔的灵鹊,为病人带来生机和喜讯。因此古画中的“扁鹊针灸图”,才会是人首鸟身,犹若神一般的造物。

    而她现在,成了宋人口中的“灵鹊”。

    她配得上这称呼吗?抛弃了“六不治”原则,借助装神弄鬼达成所愿,如今的她,不过是个“巫医”……

    看着楚子苓面上神色,田恒眉峰微皱,有些担忧。明明已经实现了出宫的初衷,怎会因几个宋人叩拜,就心神不宁?若是如此,她要如何适应这新的身份